许瑶当初跟周昌民结婚时就约好了，两人不想受孩子的负累，所以选择做一对丁克夫妇。 

结婚十多年，两人过得挺好的，养了只狗还养了只猫，放假就到处去旅游，身边有了孩子的朋友不是操心奶粉质量问题就是忙着攒钱换学区房，孩子上学后下了班还要赶回家陪孩子写作业……过得比陀螺还要玩命，每次聚会都免不了吐糟一番好累，然后个个都羡慕他俩过得潇洒。 

他俩也不是说讨厌小孩，许瑶是觉得自己原生家庭并不幸福，并不觉得当孩子是件幸福的事儿，加上她脾气又火爆，害怕自己当不好母亲；周昌民完全是怕麻烦，他侄子出生的时候他还没离家，那会他哥他嫂闹矛盾，侄子就扔给他照顾，他照顾了三个月，每天都被侄子的魔音灌耳，对“孩子”这种生物就有了抗拒的心理。 

两人都计算好了，养老的钱也存着了，将来动不了的时候就找个好点的养老院等死。 

可谁知道，周昌民突然冒出个儿子来了！ 

那天两人正收拾了行李打算去玩，门口有人敲门，一女人抱着一孩子站在外边，开口就说：“周昌民，我给你生了个儿子！” 

别说许瑶，周昌民自己也傻了，他跳起脚吼：“怎么可能？！就，就那一次！” 

得，门也甭出了，周昌民把许瑶哄回屋，指天发誓他会好好解决，然后扭头把那对母子带走了。 

许瑶怔怔地坐在沙发上，整个人都是飘乎的，过了好一会，她才慢慢回过神来，她理了理思路，明白了一件事儿：甭管那孩子是不是周昌民的，他跟那女的关系肯定不清白！ 

晚上，周昌民回来了，进屋后做鬼一样挪到许瑶旁边解释。

那女的叫美月，是他的前下属，后来有次去外地出差，应酬时喝多了点，美月把他带回房间的。醒来后他就觉得出事儿了，但他有妻，美月也有个要结婚的对象，都在看结婚日期了，两人就默契地把这事儿当成一个意外揭过去了。

周昌明着急地表示那就是个意外，所以他也就瞒下了，后来美月辞职走人，他还以为跟那个相亲对象结婚去了。 

许瑶盯着他问：“那孩子……？” 

上海外遇调查取证周昌明哑了，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，坐到许瑶脚边，有气无力地说：“她给了我一根孩子的头发，让我去验。” 

说完两人都沉默了，美月既然敢这么做，那必然肯定孩子的生父是周昌明。 

过了好一会，许瑶问：“那你打算怎么办？跟我离婚，认下那孩子？”

“胡说八道！”周昌明立刻跳起来澄清，“我怎么可能跟你离婚，我又不爱她，那孩子就是个意外，你又不是知道我有多怕孩子！要不然这么多年我怎么会一次也没跟你说过要孩子？犯得着这个年纪才当爹啊？！” 

许瑶继续盯着他，周昌明剩下的那点气也漏得差不多了，他疲惫地说：“美月一开始也不知道孩子是我的，后来她跟相亲那男的结婚了，婚后过得不好，婆媳关系很紧张，又怀疑她婚前怀上的，是不是野种？然后她一气之下就去验了DNA，结果还真不是她男人的……” 

许瑶替他接道：“所以她就离了，然后找到你这个孩子的生父，希望你能负责？” 

周昌明没有作声，算是默认了。 

因为孩子这事儿，许瑶都忘了计较周昌明不忠的事儿了。

其实他说孩子是意外这事儿，她信的。如果说婚姻里需要啥东西维系，有孩子的话就有责任心，没有的话，基本上靠感情，两人结婚十多年还经常同进同出，感情自然不用说，再说，周昌明也没啥瞒着她，他那手机密码都是她帮忙设的。 

坦白说，要是没孩子这事儿，许瑶可能把他抽一顿就完事儿了，他俩还是会一起老去，她要先死了，他得帮她收骨灰，反之亦然。 

但现在，搞出人命来了，会哭会叫会长大，他的存在感强大到让人无法忽视。 

那一晚上，两人都没睡。 

两人顶着黑眼圈还没来得及说啥，美月一个电话打进来，说儿子发烧了。 

周昌明看了许瑶一眼，对电话里那头说：“我给你打点钱，你打车带他去医院吧。”然后挂机转账。 

他郑重地对许瑶说：“那晚上是我疏忽了，但我对美月绝对没有别的想法。”他烦躁地抹了一把脸，要是可以，他宁可从来没有认识那么个人。 

许瑶心里也复杂得很，如果周昌明真的背叛了她，那二话不说让他滚蛋，可现在吧，他犯了个错，这个错本身并非不能原谅，偏偏这个错误带来了一个大麻烦，让她扔也不是，不扔也不是。 

都上四十的人了，早就知道世上的事儿不是那么黑白分明，可以一斧头劈得干脆利落的。 

周昌明去做早饭，两人还没吃两口，美月找过来了，她抱着儿子，红着眼睛，既委屈又生气地说：“我找不到医院！” 

这分明是屁话，周昌明想大声发火，美月提醒他别吓到儿子，看着他小脸红扑扑的，嘴唇也干裂了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，周昌明心里又一顿烦躁，他知道对一个小孩子发火不好，所以把气强压下了。 

许瑶和周昌明是不想养孩子，但并不代表就漠视他们，所以哪怕他们明知道美月有利用孩子卖惨的嫌疑，还是不得不带着儿子去了医院。 

结果儿子得了肺炎，要住院。 

安排好住院后，周昌明跟许瑶说：“你先回去吧，还要上班呢。我来处理这里就好。” 

那天晚上，周昌明没有回家，他在守夜。接连几天，他都住在医院，许瑶去看他，他对美月倒是爱搭不理，对儿子也没见多大的热情，只是强迫自己有大人的风度，挤着笑对儿子。 

许瑶说不上心里啥滋味，出声叫了周昌明，他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，看他挂了个大眼泡，许瑶也有些不忍，顺嘴说了句：“要不我来替你守一晚上？ ”

周昌明愣了一下，随即摇头：“别了，这又不关你的事儿，守夜遭罪得很，再熬一天吧，就出院了。” 

出了院，周昌明就跟美月摊牌了，他说不会跟许瑶离婚，但儿子既然是他的种，那他也会负责，他会出一笔抚养费，孩子就跟美月。 

美月就追问他：“除了钱你就不管了是么？” 

周昌明皱眉，他是真的没想过当爹，这他么毫无预告地送他一儿子，他还没骂娘呢！ 

他跟美月坦白他压根就不是当爹的料，儿子跟他接触多了，恐怕会有心理阴影，对他的成长更不好。 

美月根本不信：“谁生来会当爹的？不都是头一次当爹妈？你陪儿子这几天，不也挺好的么，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行？” 

周昌明不知道咋跟美月说，他根本没有接受自己当了父亲，他只是维持着一个成年人的体面而已。 

周昌明把话就撂那儿了，名义上父亲的责任他会尽，再多的就没了，他要赶着跟许瑶过二人世界，这突出其来的孩子把他吓得不轻，感觉整个人都老了几岁。 

他找了个时间跟许瑶出去玩儿了，白天还行，走走拍拍很快活，那种自在感又回来了，可晚上回到民宿，美月的电话又打过来了，说她病了不舒服，孩子没人照顾，想来想去只有找他了。 

周昌明感觉整个人被泼了一盆冷水，那些水冻成一副冰手铐，让他动弹不得。 

他看了许瑶一眼，对美月说：“我这走不开，你找个人帮忙照顾下吧，钱我来出。” 

美月在那头利尖地吼：“周昌明你还是人吗你？！他咋说也是你的种啊，你就放心给个外人看着？！” 

周昌明被吼得愣了几秒，他想说这爹也不是他想当的啊，可纠结已经存在的事实没有意义，他挂了电话，有些为难地看着许瑶。 

许瑶都听到了，她有些复杂地摆摆手，意思让他自己去解决。周昌明上前抱了抱许瑶，很抱歉地说：“对不起。”她抬了抬有些无力地抬手拍拍他的后背，表示她都懂。 

周昌明对那孩子没啥感情，许瑶心里有些安心，但如果他太绝情了，她又会不安。 

说实话，事情到了这一步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 

过了一段时间，美月动了个小手术，住了三天院，周昌明没办法，把儿子带回家了。 

儿子一直在哭，周昌明死皱着眉去哄，许瑶站在他旁边，想帮忙，但实在没有勇气，她完全不适应这种事儿。 

最后她一边手机上查，一边告诉周昌明怎么办，哄了半个多小时，那个小东西终于消停了，周昌明忍不住仰头看了一眼天花板说：“小祖宗诶……” 

兴许是一回生二回熟吧，后来两天周昌明就照顾得顺手多了，美月出院后，他忙不迭地把儿子送了过去，他表现得仿佛很迫不及待，可儿子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，还咯咯地冲他笑。 

周昌明全身都僵硬了，他呆呆地举着手，直到儿子自己把手松开了他才抽回来。 

美月说：“谢谢你啊，照顾得还不错，看起来没瘦也没病，我就说吧，这世上哪有不会当爹的？没当的时候觉得自己不会，等孩子在跟前了，自然而然就学会了。” 

周昌明把手背到身后，讪讪地说：“这话说的，敢情当父母可以无师自通似的。” 

美月在附近住下了，打那以后，她三五不时地会找周昌明，无一例外是关于儿子，比如她有事儿忙不开要他照顾下，比如说儿子身体有点不适需要他帮忙，又比如说儿子说想爸爸了。 

每当周昌明拒绝，说他已经因为儿子的事儿伤害许瑶了时，美月就会振振有词地说：“你放心，我没想着利用儿子破坏你们的夫妻感情，但我也得替我儿子着想啊，你是他亲爹，这世上没有谁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了，我不找你找谁？” 

周昌明哑口无言，有些责任他不想负，但哪怕源头是场意外，意外也是因自己而起，他没得逃。 

就这么着，他一边跟许瑶继续着没有孩子的生活，另一边，却当着爹。 

两年多以后，儿子要进幼儿园了，美月也找了工作要上班，她也确如之前所说的，除了儿子的事儿，并没有借着机会跟周昌明搞暧昧。 

有时候美月忙不过来，就会让周昌明去接。 

那天，周昌明去幼儿园了，许瑶想着自己办事也路过幼儿园，就顺便一道把人都接了。

这两年多里，周昌明见儿子的时间并不算很少，所以父子俩其实已经很熟悉了，许瑶到幼儿园的时候，她有些头疼地看着一堆小孩子叽叽喳喳地跑出来，好半天终于找到周昌明父子俩了。 

远远的，她看见周昌明蹲下去跟儿子说了些啥，然后他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，最后把她拎起来骑在肩上。 

许瑶觉得自己的眼睛晃了一下，那父子走在地堆父母子女中间，他们，毫无违和感，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方向盘。 

也许是男孩子在成长过程当中会不自觉得崇拜父亲吧，儿子经常会主动打电话给周昌明，那天许瑶又听见他在阳台上接电话，她恍了一下神，不知道从啥时候起，她听不到周昌明不耐烦的抱怨声了。 

过了没多久，许瑶跟周昌明像往前一起出去旅游，一路上她发现他时不时看手机，还会露出一个很骄傲的笑。 

趁他去洗手间的时候，许瑶拿起了他的手机，原来发过来的是儿子画的画，涂了很多童趣版的爸爸。 

那一刻，许瑶有点难受，她觉得鼻子有点酸，赶紧伸手捂住了。 

许瑶跟周昌明提了离婚，他很诧异，想说自己还爱她，但一想到自己早就违背了他们当初不要孩子的约定，气势又有些不足。 

许瑶努力笑了一下，她说相信他俩的感情，但，已经不适合在一起了。她原本只想要一个纯粹的“丈夫”，但现在，周昌明变成了一个“父亲”。 

他跟儿子亲近，会为他骄傲，也会操心他的将来……不管他承不承认，这两年多的时间里，他不知不觉接受了自己作为“父亲”的身份。 

现在，碍于许瑶的缘故，他并不敢将这个身份做得很出色，因为这样会显得背叛了她。 

可那孩子又做错了啥？他明明可以得到一个很好的父亲，然后在他的影响下健康地成长，他有这个权利的。 

如果说，他们原本的命运齿轮卡得正好，他们的世界同步运转，那么，打从那个孩子出现时，齿轮就出现偏差了。许瑶一直试图将齿轮掰回原来的位置，但，已经存在的事物怎么可能当作没发生过？何况，那还上海外遇调查取证不是过去式，而是现在进行时，更会是将来进行时。